在闵行区梅陇镇腹地,坐落着一个占地2万多平方米的硕大园区——观缘文化艺术创意园区,它被誉为“艺术家的全职保姆”,吸引了众多艺术名家的工作室入驻,海上书画装裱修复名家周国伟的工作室也在其中,多件当代书画巨幅作品就在这里诞生并走进万众瞩目的殿堂。
在周国伟的工作室里,修裱过宋元明清古画佳作,也为多个代表国家和上海城市形象的重要场馆如上海世博会、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、一大会址纪念馆、北外滩世界会客厅等装裱过巨幅大画。
在长达50多年的职业生涯中,周国伟就只做了裱画这一件事,积累到今天,他已经是国内裱画数量最多的裱画师之一,而他所在的观缘园区,也成为国内顶级的裱画机构,其书画装裱修复技艺新近入选了上海市第七批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。周国伟率观缘团队不停地改进革新发展的装裱技艺,为艺术家们创作时代巨作起到了保驾护航的作用。
1972年,小学刚毕业的周国伟进入上海工艺美术厂工业中学学习,当时的工厂被俗称为“中百七楼”,就是现在南京东路步行街上中百一店七楼。
近几十年来,上海裱画业有三大重镇:上海博物馆、“中百七楼”和朵云轩。周国伟就是从“中百七楼”里锻炼出来的。
当时的工艺美术厂工业中学里,半天上文化课,半天学专业。专业就是学习绘画、练线条,学生们整天临摹《八十七神仙卷》。“不停地练,手都要勾断掉。”周国伟回忆说。有时候,学生还会到灯彩、丝绒、木雕等不同的工艺品车间里去观摩学习。
由于周国伟心灵手巧,刻苦学习,为以后修复古画、补画、全色,打下了扎实的基础,他被老师傅列为培养对象。后来,他有机会跟着苏帮裱画师傅华道勤、扬帮裱画师傅徐殿南学习裱画手艺。
1975年,周国伟开始正式裱画,工资先是每月17元8角4分,后来涨到36元。
那时候厂里裱画量大,车间一个月要修复近300张旧画,都是上海工艺品公司的。
那段时间的修裱经历为周国伟打下了良好的基础。他说,裱画修复,看书没用,完全靠实践,老师傅在旁边,有问题能随时解决。
周国伟记得当时揭画心(揭掉画背后的那层托片)一定要用中指操作,如果偷懒用食指,老师傅会拿一根长尺“啪”一下打在他手上以表训示。
1978年,裱画师傅年纪大了,要找接班人,周国伟虽然在组里年纪最轻,但业务最好,自然接班。
20年前,一位名叫黄豪文的年轻人到上海开裱画店,跟着周国伟学习,不间断地积累后,他在闵行梅陇镇创立了观缘文化艺术中心。宽舒的场地,完善的配套,让周国伟放心地把工作室搬到了观缘,书画装裱修复技艺在黄豪文这里也就传承到了第四代。
书画修裱技艺中,难度最高的当属古代书画修复,而周国伟说,如果能把绢本古画修好,才算“出师”。
修老画处处有讲究。周国伟把修老画比喻为医生看病,首先要能看出是什么病,这幅画破损的程度、年代、质地等,按照不同的病,采用不一样的治疗方法。
周国伟认为,修复老画,要把破损的地方修完整,但画本身的旧气(也称“包浆”)不能修没了。
他手边有一幅民国名人郑孝胥的书法,拿来的时候,上面有一滩一滩的黄斑。要清洗,又不能洗得太白,否则洗完会像新的一样。
清洗时,周国伟准备了好几盆清水,按照不同比例的浓度加入清洗剂,他得在短短5分钟时间里,在不同的黄斑处进行清理洗涤处理。如果效果不理想,可以再来一遍。周国伟说,修复清洗不可能一次就达到效果,要分几次洗,慢慢地达到效果。
周国伟提出“还原裱”的概念。他认为,一幅清代的画,如果是“原装旧裱”,等于它保留了清代时候的装裱方式。如果用现代材料去裱,那么,修完后这幅作品整体看上去像是新的,市场价值也会大打折扣。修裱师用原有的裱工还原镶裱,复原出那个时代的装裱形式、风格,修旧如旧,因此很受收藏家和市场的欢迎。
周国伟工作室的角落里有一个“百宝箱”,他戏称为“垃圾桶”,里面堆着他买来或积攒的各种老画的装裱零料,但别小看这些“垃圾”,有时会发挥神奇的作用。
有一次,一位藏家花了几十万元买来一张明代书法家王铎的板绫作品,画面上缺损了一大块。周国伟自己搞“基因配对”,从他的“百宝箱”里找到了一块同样材质、同样年代的材料,用镶嵌精细的手法进行了修复,使之完璧,这张书法后来拍出了200多万元。
北宋年间的《涅磐图》,由于年久失修,几乎已经毁掉了。周国伟找了很多有关《涅磐图》的资料,通过6个月的补救,抢救了这幅稀有的文物。像这种案例,举不胜举。
比如画面背后那层宣纸托片,好的宣纸30多元一张,差的才1元多一张,价格为何那么悬殊?
周国伟说,好的宣纸用檀树皮制作,便宜的宣纸用替代物比如稻草甚至竹子制作,材料就会发脆。有些裱画工坊为了追求利益,往往采用低档托片,它的质量优劣,藏家们往往看不出来。
但用了低档托片,不利于保存,将来画如果发霉、损坏,要重新装裱时就会“吃药”。低档托片裱出来的画发硬、发木,一折就有可能会出现断痕。“纸一千,绢八百”,是说纸的寿命最长可达千年,但如果用了低档托片装裱,会把整幅画的寿命大大拉低。所以海派艺术大师程十发先生常说“一张画,三分画,七分裱”。
周国伟用的裱画纸是上好的棉料宣纸,追求平整、有糯性,牢固。裱画用的真丝材料,一定要用湖州产的耿绢、花绫,这块土壤养出来的蚕丝,又软又牢。
周国伟还跑到日本去寻访中意的裱画材料。为了找到一种特制的裱画浆糊,他在日本几乎跑断了腿,最后好不容易买到一小袋特制的裱画浆糊,花了800块钱。虽然堪称天价浆糊,但用在托片上,将来修复时,稍微一拉就能拉开,会非常顺手。但这样的细节,连大部分藏家都不明白。
当代大型会议场馆的出现,催生了对巨幅大画的装裱需求,这在传统修裱技艺里是没有的。
印象中最早的巨幅大画,当属1960年代傅抱石、关山月在人民大会堂创作的《江山如此多娇》。当年周恩来总理就特批,要求荣宝斋用最好的纸、最好的笔、最好的墨、最好的裱画团队,力求完美。
周国伟装裱的第一件巨幅大画,是2010年上海世博会上展出的一件巨幅黄山作品。而周国伟裱过最大的一幅画,长18米,高9米多,其创作和装裱都是在观缘园区,这样一幅作品光卷起来就需要好几个壮汉一起动手;运输的时候,要用集卡;上墙时,要搭几层楼高的脚手架。
周国伟说,装裱巨幅国画最大的难度,在于画幅太大,如果背后用宣纸做托片的话,一旦冷热收缩,画很容易裂掉。
周国伟凭着长期经验,经过反复试验,最后用绢或棉布代替了宣纸,取得了很好的效果。
某种意义上,裱画师等于参与了巨幅大画的创作。因为画幅巨大,拉力太大,往往是画家刚画到一半,宣纸就拱起来了。周国伟见此情形,在创作现场采用拼接的方式,一边拉着纸喷水,画家一边画,终于解决了问题。
超级大画的装裱在中国传统修裱技艺里是个空白,用以前的方法裱大画,做不到平整,而且会产生崩裂,所以要调整材料。
找到了新的托片材料还不行,因为大画对装裱材料的尺幅有要求,而生产厂家的机器也没这么宽。周国伟为此殚精竭虑,不断调整方法,摸索门道。他还特地跑到法国的橘园美术馆,去看莫奈的超大尺幅睡莲油画是如何裱在弧形墙上的。
最近,周国伟同厂家一起成功研发出一种适合用作超级大画托片的新材料。投入虽然很大,但这些超级大画都属于重大文化项目,在重大场合使用,轻视不得。
周国伟率领的观缘团队还从传统的裱画技艺中,创造性地转化出了搓口接纸、托心翻身、分层定位等一系列独特的巨幅大画装裱技艺,成为新时代装裱技艺中的核心技术。走前人没走过的路,给周国伟带来了巨大的职业成就感。
周国伟说:“如今,书画装裱修复技艺入选了上海市非遗项目,我的年纪也大了,要把经验传授给徒弟们。装裱修复这门技艺完全靠实践,我们都是‘吃药’吃大的,不吃点苦头没法很快成长。”
幸运的是,这些年周国伟带出来的裱画学生已经分布在全国各地,有些学生甚至慢慢的变成了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了。
周国伟说,学书画装裱修复,一定要耐得住性子,所谓“要坐得住”。他当年练童子功的时候,半天时间里,除了上厕所,都得坐着,反复勾画《八十七神仙卷》,就为了磨炼性子。
作为书画装裱修复技艺的第四代传承人,上海观缘文化艺术中心的创办人黄豪文呼吁,书画修裱行业要发展健全,必须建立行业标准、行业协会。他说,现在书画修裱市场需求不小,但发展良莠不齐,咱们不可以因为贪一时的利益而耍小聪明,给藏家和后人留下烦。
他举装裱材料为例,仅一个装裱用纸,质量差别就很大。为什么红星宣纸要比别的宣纸贵那么多?因为它有实力大量收购头等檀树皮,还有足够的场地来囤放原料和宣纸,晾放周期足够长,品质就高。
黄豪文认为,除了用料,裱画这个行业还有很多细节上的要求,比如打浆糊,打到多少厚薄才合适?都要靠老师傅的多年经验。裱画用的浆糊是要养的,上面要盖着清水,定时还要换水。这一些细节里都有学问,也是行业标准。
黄豪文表示,只有大家都来遵守行业标准,对行业都有一份敬畏心,才能促进裱画行业的长期健康发展。